龜山島遷村議題在龜山島人中是一直難以釋懷的議題,從66年遷村後被告知無法回島開始,當居民陸續進駐「仁澤社區」國宅後,村民之戶籍資料原仍屬龜山里,不料在67年3月突然變為大溪里仁澤新村。從獨立於宜蘭頭城外海之一里,被併為大溪里一社區,縮編為行政區域。就當時人口數來說,周遭的合興與石城等較小之里未被整編,其人口並不比龜山島民多,即便如此,當然仍做了此決定。當年居民們遷出龜山島時,純粹是因為當時之自然環境所限制,不得不離開,年紀較大者尚在期待漁船停泊問題解決後,能有重回定居之日。於是在搬到大溪時,大部分傢俱或具有紀念價值之物品並未帶走,即使是先人墳墓亦多留此地,欲待清明時再前往掃墓、整理。
孰知遷居大溪不久,國防部即片面宣告將龜山島列為軍事管制地,一般人,包括原住民,皆不得隨意登島,亦命居民在期限內遷離墳墓,未遷離者,日後不得以掃墓名義返島。於是居民急遷墳、撿骨。而龜山島土地,國防部亦以片面徵收方式,命里長告知村民,將每坪土地以一元徵收,錢放在法院,不論村民賣或不賣均由法院公證,時間到期後,土地所有權自然無效。於是,在威權體制下,不懂法律,多無相關知識或背景之居民,只能眼睜睜看見自己故鄉成為軍事用地,自己土地莫名奇妙被賤賣出售,自己房屋被剷平為軍事建設,家園近在呎尺,卻無法返回,欲哭無淚。
此一系列行動讓民眾感覺當時政府早已有意據有龜山島,故在讓原有居民自動搬離後,即展開一連串措施,徵地、改名、將龜山島列為軍事管制區等,讓人去淡忘這一段曾經屬於龜山島居民之歷史,而將龜山島塑造成一個更神秘之軍事基地。
遷村後17年直到民國83年因為當時的文建會把「全國文藝季」交由各縣市政府聯合社區規劃、籌辦,宜蘭縣政府以「近兩百年來,龜山島一直是宜蘭人的精神象徵」之故,選在仁澤社區舉辦「歸來吧!龜山」活動,讓龜山島社區的故事受到宜蘭、台灣大眾的注意,當年結合拱蘭宮節慶、百艘漁船結綵出港、迎神、歸島、環島、登島、牽罟、放魚等系列活動,直至今日仍讓許多當時參與的大眾印象深刻,也是當年備受好評與熱議的文化活動。
這次龜山島返鄉祭祖活動,是滿懷喜悅與興奮思鄉回島的心情,但登島時龜山島人看見的卻是盡被拆毀的家園,祖傳物件也消逝無蹤,在威權時代眾人多懼於國防部的威逼,有怨難言,但心中的不服氣不曾消逝,即使隨著時間過去,這事龜山島人也不曾忘懷。
龜山島社區正名運動努力多年,直至89年5月24日由頭城鎮公所提案,經本鎮鎮民代表會決議,同年7月1日正式恢復龜山里,全里共轄5鄰。
同年民國89年,龜山島始開放民眾可登島,大眾登上「台灣走透透、龜山島走不到。」的島嶼,一解對龜山島島上樣貌的好奇,但能觀看的原有建築所剩無幾,後續東北角風景管理處所建龜卵石屋也非傳統工法,徒具名稱。然而對照在遷村前、日本時期時的龜山島照片,即可感受到原有的龜山島村社文資內容,近乎多遭毀損,是宜蘭、甚或台灣文化景觀一大損失。
民國91年,時任龜山里里長的簡英俊也請監察院協助調查此事,調查結果為國防部在過程中有疏失,軍方請代表來社區致歉。因為家園與文物的毀損與逝去,也讓龜山島人更憂心過往記憶,與祖先所留下的資產背後人遺忘,因而投入地方文化館的建立,民國94年元旦「龜山島漁村文化館」落成。
106年起龜山島社區執行在「青銀合創」專案時,在社區會議中每每談及島嶼面貌與文物內容時,長者們總不禁一再提到,過往建築與文物若不是在遷村過程受毀,今日文資內容會有許多不同,眾人也忿忿不平,希望這是能在眾人還在時,有個交代並讓新一代的青年了解龜山島的過往,理解為何今日島上的樣貌是這樣的組成。而這議題青銀世代認為能夠透過轉型正義的概念與架構下來討論。
轉型正義(Transitional Justice)是民主國家對過去威權政府實施的違法和不正義行為的彌補,通常具有司法、歷史、行政、憲法、賠償等面向。其根本基礎在還原歷史真相。因此眾人認為透過公民論壇的方式,能讓龜山島人與公眾再次回看歷史,澄清真相,在經驗中找到未來的方向與共識。
這個轉型正義也可能「遲來的正義」,63-66年遷村事件,至今已超過40年,的這群龜山島人中當時10、20、30歲的少年、青年或壯年,今日也走到50、60或70歲,而他們的父輩或祖輩,有存於世,也有許多「當事人」、「關係人」抱憾而終,所受苦難在世時都得不到世人的理解,百年家園與祖產就此逝去。
龜山島遷村後,土地遭徵收、建築、文史物件毀棄的損失,並非只是在龜山島社區這群人的集體傷痛,龜山島從1800年起至1977年間有村社落居,隨著時間有人到來有人離開,順著海洋與漁港的方向,之前即有人居於頭城、宜蘭、南方澳、花蓮與基隆等地。龜山島建築、器物遭毀損事件,是有百年歷史龜山島人共同的傷痛。
甚或對宜蘭、台灣來說,都是重要島嶼文化景觀、文化資產的損失,與宜蘭開蘭時期一同發展的龜山島村社,在日本時期鐵道部也曾組過百人的旅行團,登島遊玩,當時頭圍(今頭城)的聞人盧攢祥、劉枝昌都曾登島留下吟詠的詞句。
在清國與日本時期的龜山島,從馬偕牧師記錄400多人,到日本時期記錄的500多人,已是發展完整的島嶼聚落。島上的房屋以島嶼礫石與龜卵石為璧,運用島上在「龜爪阿底」特有的白土製成泥,合茅草、竹子做頂,為防風儲物而設計的ㄇ字型房屋,是有地方特色的建築聚落景觀資產。
宜蘭自清屬時期,即有「蘭陽八景」標示宜蘭具有特色的地方景觀,其中「龜山朝日」列為第一,龜山島與宜蘭關係深厚,民國遷村後再開放登島起於民89年,距今近20年,目前龜山島海域登島、環島與賞鯨是宜蘭重要的海上行旅路線,吸引了許多從事海洋體驗、賞鯨與登島遊玩的旅客,也是宜蘭經營觀光與討論海洋議題的重要主題。
宜蘭的海洋面貌,在戒嚴時期宜蘭進入海禁時期,當時民眾連繪畫海上的島嶼都被禁止,因為有軍事洩密的疑慮。因為這樣的時空背景,1956年夏天台灣知名畫家廖繼春受其家住宜蘭頭城北關的學生楊亁鐘邀約作客,於天未白時繪畫「龜山島-晨曦」,已是難得的海洋畫作。
從今天的視角回看解嚴後的龜山島,歷經國防、漁業、海岸、海域開放,宜蘭也走向了更多樣化的海洋行旅內容體驗,逐日發展新的海洋文化論述與文化累積。新世代的文史工作者和創作者們,重新珍視那些在戒嚴時代下,受壓迫與消逝的文化資產,在重視歷史真實過,能轉型理解在龜山島在戒嚴時期的經歷,不只是為了一座島的歸返,更是為了讓被中斷的歷史重新被看見。在還原真相、承認傷痛之後,龜山島的意義得以從軍事禁區,轉化為承載記憶、文化與未來想像的島嶼。唯有正視過去,蘭陽海洋朝日升起時,龜山島才能真正迎向新的開始。
受訪人:
蔣金明、簡英俊、陳林好、林月霞、黃隆洲、陳朝穀、黃陳裕、陳泰山
參考文獻
黃玲珠〈龜山島開發之研究〉,國立成功大學歷史學系碩士論文,2004。